年后,夺罕还记得那糖的滋味,甘甜中有股血的酸凉,几不可辨。战马的步子放慢了,他连加了四五鞭,催促它跑起来,仿佛海市的母亲还在穷追不舍。
夺罕回到天启城,踏入霁风馆时已是深夜。他到海市的卧房去看她睡得如何,床上却空无一人。
他心中疑惑,又穿过回廊,往方鉴明的小院走去。
临碣郡还是初秋,帝都时气却已将近入冬。曲折回廊临水一侧,霜平湖上蘋花退尽,寒瑟微风如蜻蜓点过水面,残荷亭盖下的涟漪便动荡起来。
方鉴明独居的院落内不见灯火,台阶上却有个小小人影。
“濯缨。”她抬起头怯怯唤他。
“海市?”他走过去,月光下遍地清霜,女孩赤脚站在石阶上,平日挽成总角的乌发披散到肩头。
夺罕忍不住皱眉:“怎么搞的?回你屋里去。”说着就要将她拎起。
海市一扭身,泥鳅般滑开:“义父去哪儿了?你告诉我,我就回去。”夺罕飞快反手抓住七岁女孩的脚踝,一把将她倒提起来,举到眼前:“小孩儿有耳朵没嘴巴,大人说话你听话,别问东问西的。”“我有嘴巴啊。”海市冲他吐舌头。
他二话不说,把她直接撂到肩上:“走,回房睡觉。再不老实,罚你明早多练半个时辰的剑。”迈步要走,却被扯住了。回头看,海市两手捞住廊下的朱漆柱,不肯放松。
“我要等他回来。”女孩一脸倔犟。
“别耍赖。”夺罕拽了拽她的腿,海市不搭理他,只管抱紧柱子,男孩般的细瘦身子几乎要在空中绷成一条线。
他禁不住气得笑了,撒开她的脚踝,看她轻盈落地。“你要干吗?”他无奈地问。
“我要等他回来。”海市固执地说,脚趾在结霜的青璃石地上蜷缩着。
夺罕的头疼了起来:“他要是一个月不回来,你是不是一个月不睡了?”海市没有回答,却提出了新的问题:“要是……要是他再也不回来了怎么办?”见夺罕神情微微诧异,她补充道,“外面那么多坏人。”夺罕无可奈何地蹲下身,与她平视:“不会的,他办完了事就回来。再说,人哪有那么容易就死了呢?”女孩静默了半晌,夺罕以为她被说服了,伸手去牵她,却还是被闪开了。她低着头,讷讷地说:“可是,可是我阿爸一下子就死了。”夺罕一时语塞。他当然记得,去年五月里,从官兵手里救下这孩子的时候,她身上还染着亲生父亲的血。他懊恼地长叹一声,推开方鉴明的房门,下巴朝里一指:“进来。”铜炉里还有余烬,夺罕不去点灯,只是添了些新炭,拿起椅背上一件厚重锦裘,把海市从头到脚裹了起来,安放在书房暖榻上,自己也在她身边坐下。“安心了吧?”他没好气地问。
“嗯……有点。”海市把脑袋埋进锦裘,深深吸气,“好像他还没走远呢。”夺罕凑过去嗅了嗅,只是一股涩重的药香。他揉揉海市的脑袋:“行了,睡吧,他回来了我会叫你的。”“我不睡。”海市使劲摇头,“我醒着等他。”“那我可睡了。”夺罕和衣倒在榻上,不顾海市拉扯,合眼就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