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已迟暮,英雄已白头,生命中所有的欢乐荣耀刺激,都已经跟他们全无关系。 他们再也用不着为了这种事去跟别人争斗。 老人在灯下悠悠地弹着三弦,听着她在旁低低地伴着悲歌,长夜漫漫,距离天亮的时候还早,他那张已被多年痛苦经验刻画出无数辛酸痕迹的脸上,忽然露出如孩子们甜睡在母亲怀里的表情。 只有在这里,他才会有这种心情。 只有在这里,他才能得到真正的休息。 因为这里没有人认得他,没有人知道他就是昔年名振天下的“四大旗门”中的“花旗”田咏花。 别人虽然不知道,田鸡仔总知道。 老人忽然放下三弦,叹了口气:“我就知道这个小讨厌迟早总会找到这里来。” “这个小讨厌是谁?”大阿姐问。 “除了我的宝贝儿子还有谁?” 大阿姐笑了,在阴暗的灯光下,她的笑容依稀还带着几分昔日的风姿。 她又问田老爷子:“你怎么知道大少爷已经来了?” “我不知道谁知道?”老爷子傲然地说,“这世界上还有我老人家不知道的事?” “有的。”田鸡仔在门外应声道,“我敢打赌,一定有的。” 他笑嘻嘻地说:“我敢赌你老人家一定不知道我还带了些什么人来。” “你带来些什么人?” “一个活人,五个死人。”田鸡仔说,“活人是来看你的,死人却要请老爷子出来看看他们了。” <h4>05</h4> 这栋破旧的木屋后有道高墙,高墙后就是城里有名的凶宅。 经常闹鬼的凶宅。 凶宅的后园里荒草凄凄,苔藓满径,五口棺材已经搬到后园中的一个八角亭里,两盏油纸灯在风中摇曳,远远看过去就像是鬼火。 明天一定有人会说这里又在闹鬼了。 田鸡仔和萧峻分别提着盏油纸灯站在老爷子旁边,灯火照着棺材里的死人,也照着他的脸。 老爷子的脸色居然也变了,忽然回过头,盯着萧峻:“这五个人是你带来的?” “是。” “你在哪里找到他们的?” “在一个树林子里……”萧峻用最简明的说法,说出了这件事的经过,他知道田老爷子一向最讨厌别人啰里啰唆地说个不停。 田老爷子耳朵在听他说话,眼睛却一直盯在棺材里的瘤子的脸上,等到萧峻说完了,他才长长叹了口气,对着这个已经听不到他说话的瘤子说:“牛挂珠,牛老板,二十年不见,想不到你脖子上挂的珠子已经大得成球了。”
田鸡仔看看萧峻,萧峻看着田鸡仔,两个人同时用同样惊讶的口气问:“这个人真是昔年横行关东的大盗牛三挂?” “就是他。”老爷子说,“头上挂个珠子,腰上挂把刀子,刀上挂个人头,牛挂珠就是他,牛三挂也是他。” 老爷子又说:“二十年前,不管谁想去抓他,人头都要被挂在他的刀上。” “他是老爷子的朋友?” “不是。”田老爷子说,“只不过我也不能算是他的对头。” 田老爷子叹了口气,又道:“因为我老人家只有一颗人头,还不想挂在他的刀上。” “他的武功真有这么高?” “他的武功也许比传说中还要高一点,做人却没有传说中那么恶劣。”田老爷子说,“他就算喝了三百斤老酒,也不会去抢一个小叫花的几十两银子,更不会故意装成一个第八流的强盗。” “可是他确实这么做了。” “他一定是为了别的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