友?”小方笑了笑:“我为什么不能把一匹马当作朋友?”他的笑容微带苦涩:“我浪迹天涯,无亲无故,只有它始终跟着我,生死与共,至死不弃,这样的朋友你有几个?”她垂下了头,过了很久,才轻轻地问:“现在你为什么跟它分手?要它送我回去?”“因为我也不想要它陪我死。”他轻拍赤犬:“它是匹好马,他们绝不会让它死的,你是个很好看的女人,他们也不会真的把你渴死,我让它送你回去,才是你们唯一的生路。”她抬起头,凝视着他,又过了很久,才轻轻地问:“你有没有替你自己想过?你为什么不想你自己要怎么样才能活得下去?”小方只对她笑笑。有些问题是不能回答,也不必回答的。她忍不住长长叹息,说出了她对他的想法:“你真是个怪人,怪得要命。”“我本来就是。”太阳已升起。大地无情,又变为洪炉,所有的生命都已被燃烧,燃烧的终极就是灭亡,就是死。小方已倒了下去。赤犬也走了,背负着那个被迫来杀人的女人走了,也许它并不想跟小方分手,可是它不能违抗他,它毕竟不过是一匹马而已。附近已看不见别的生命,小方倒在火热的沙砾上,勉强支持着,不让眼睛闭上。可是大地苍穹在他眼中看来,仿佛都已变成了一团火焰。他知道自己这一次是真的要死了,因为他已看见了一种只有垂死者才能看得见的幻象。他忽然看见了一行仪从丰都来的轿马,出现在金黄色的阳光下。每个人身上都仿佛闪着黄金般的光芒,手里都拿着黄金色的水袋,袋中盛满了蜜汁般的甜水和美酒。如果这不是他的幻觉,不是苍天用来安抚一个垂死者的幻觉,就一定是阴冥中派来迎接他的使者。他的眼睛终于闭了起来,他已死得问心无愧。这一天已经是九月十七。小方醒来时,立刻就确定了两件事。他还没有死。他是完全赤裸的。赤裸裸地躺在一张铺着豹皮的软榻上,这张软榻摆在一个巨大而华丽的帐篷角落里,旁边的木几上有个金盆,盆中盛满了比黄金更珍贵的水。
一个身材极苗条,穿着汉人装束,脸上蒙着纱巾的女人,正在用一块极柔软的丝巾,蘸着金盆里的水,擦洗他的身子。她的手纤长柔美,她的动作轻柔而仔细,就像是收藏家在擦洗一件刚出土的古玉,从他的眉、眼、脸、唇,一直擦到他的脚趾,甚至把他指甲的尘垢都擦洗得干干净净。一个人经历了无数灾难,出生入死后,忽然发觉自己置身在这么样一种情况下,他的感觉是惊奇,还是欢喜?小方的第一种感觉,却好像犯了罪。在沙漠中,居然有人用比黄金更珍贵的水替他洗涤,这已不仅是奢侈,简直是罪恶。——这里的主人是谁?是谁救了他?他想问。可是他全身仍然软弱无力,喉咙仍然干渴欲裂,嘴里仍然苦涩,连舌头都似将裂开。这个陌生的蒙面女子虽然用清水擦遍了他全身,却没有给他一滴水喝。所以他的第二种感觉也不是惊喜,而是愤怒。但是他的怒气并没有发作,因为他又忽然发现这帐篷里并不是只有他们两个人,另外还有个人正静静地站在对面的角落里,静静地看着他。一个有自尊的男人,在别人的注视下,完全赤裸着,像婴儿般被一个陌生的女人洗擦。这是什么滋味,有谁能受得了?现在这女人居然开始在擦洗他身上